教师要有精神追求
每次看到于漪老师，总是担心她的健康，毕竟是古稀之人了，半生辛劳和对教育的忧思永远刻在她的心间，虽然清矍的面容不减宽仁和希望。每次见到她则总感欣慰，她的职业敏锐和对新事物的追索，使许多青年同行难望其项背。她的精神是年轻的。
有人说教师因为终日与青少年相处，即使岁月逝去，仍会显得年轻。
听于漪老师说话，很容易被触动，有些话总会让我想一阵子。这次她说的是：我一辈子教语文，一辈子学当语文教师。
――我信她的话，所有认识于老师的同行都相信这是她的肺腑之言。我对于老师了解并不多，但是她待人平易真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把语文教学当作毕生事业，更令人敬重的是她鄙视功名，为人正派，不说假话。一位优秀的教师，应当是有批判精神的思想者，这是“匠”难以达到的境界。以于漪为代表的那一代杰出教师之所以在长年从教后仍能保持对新思想的敏感，能对未知领域不停地探索，能始终对教学保持浓厚兴趣，并永远地有一颗赤子之心，全在于他们灵魂中那种“热爱”的禀赋。――就教师的职业性质而言，对教学工作的机械重复，对学生的冷漠，对生活的冷漠是对职业的亵渎。有了“热爱”的品质，教师才能知自己的不足，才能不断地进德修业，才能不断地有所发现和创造，――自然，才有可能成为高尚的人。
想起这个问题是因为看到不少同行热衷于沽名钓誉，不学无术而荣誉成堆，还没有到年老眼花，就坚决不读书不学习了。有些教师则以做官为人生目标，以玩乐为能事，听他们谈教学就像看到“业余教师”一样，他们终年不看一本新书，有的教师甚至说不出任何专业刊物的名称，但是他能说出很多官场信息和新车的款式，他们知道本城所有的娱乐场所并从不错过一次逍遥的机会。想到教师的勤恳工作，我本不想说这些。一如闹“非典”时期，医护工作者平素的种种毛病，大家都不忍心去提了，其实谁都知道，穿白衣的人并非都是天使。
上个月有事到上海，路过杨浦中学，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我喜欢看老学校，面对老树老房子，无论你的思绪飞到多远，回旋过来的都是年轻的笑声。于老师在这里度过了半个世纪。当年，青年于漪从名牌大学毕业走进这所学校的时候，她想过些什么呢？今天，老年于漪路过这所学校时又在想什么呢？我尊敬每一位为理想终生实践的人。一个人能以毕生精力做成一件事，或努力去做好一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有多难啊！为自己的理想而活着，认真地思考，庄严地工作的人，他的灵魂是高贵的。
我认为，评价一位教师的工作，简而言之可以是三句话：让学生喜欢你的课，让学生喜欢你任教的学科，让学生有终身学习的意识。每每听到学生说不喜欢语文课，我就疑心他有个不称职的语文教师或是缺少家庭文化教养。前些年我说过，语文教师能把课上到学生毫无兴趣也不是一件易事，――我不认为这话说得刻薄。因为语文是最有灵性的学科，教师不仅仅传授知识，还与学生交流情感，共同浸润其中；如果把语文课弱化为简单记忆训练，这是谁都能做到的事。假如教师的工作谁都能够替代，这种职业又能有什么地位？所以，一定要让学生喜欢你的课(或更明白地说成“要让学生喜欢教师”)，道理很简单：我们和学生之间需要桥梁，这个桥梁就是语文，语文是人与人情感交流的重要途径。
2003年9月，参加教育部讲学团赴云南支教。有一夜住在某县宾馆，楼上是卡拉OK包房，一群青年吼唱到凌晨不歇气，让人无法入睡。与宾馆交涉，宾馆根本不管。那一夜天快亮时我才睡了一会儿，上午强打起精神做报告，场上有七八百名教师，许多教师抽烟说话，我很有意见。当地同行说，有的教师除了搞家教，干什么都没有兴趣，而有的校长除了喝酒打牌，对教学也没有兴趣，等等。我听了很生气，就在报告中谈起了教师要有精神追求。我说，你们自称穷县，需要外地教师来送教，可是城里一条街上就有近百家饭店，洗头房洗脚房鳞次栉比，到处是懒散的人，到处听到麻将声，到处看到吃喝玩乐的干部，这中间有没有教师？诚如爱伦堡所说，一边是庄严的工作，一边是荒淫无耻……事后有几位教师对我说，你批评得对极了，我们这里许多教师就是没有任何精神追求，真正的是“混吃等死”。
中国人并不重视信仰，对什么问题都比较随便，这就形成了许多教育难题。教师没有信仰，没有精神追求，他的学生很难成为站立起来的人。
夏天去俄罗斯，拜谒了莫斯科新圣女公墓和圣彼得堡亚历山大列夫斯基修道院公墓，这两处公墓里安息着一批文化名流、科学家与政要，如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鲍罗丁、鲁宾斯坦、图波列夫、乌兰洛娃、赫鲁晓夫、葛罗米柯等等。我注意到，翻译在介绍逝者的职业时，没提到有教师，当时我想到俄罗斯的情况也和中国相似。但是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最早的想法上，――是的，教师能不能成为社会关注的目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位埋在这里的名人或伟人，他们都有过自己的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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